木天蓼喂猫-浮生

【风雅颂图文解禁-雅】黑心马/文-《小雅-何人斯》

文/浮生


林木苍翠映着古寺的木门,寺门的上方是爬满了青苔的黑瓦飞檐,檐上洒落了些斑驳的日光。晨初时分的光平和而温暖,将前夜里凝结的白霜抹去了几分,却仍挡不住刺骨的寒意。呼啸的山风自寺中穿过,卷着古钟的长鸣与大雄宝殿里僧人的早课声,一同灌入了寺庙后山的山洞中。


马三娘被这寒风冻醒,她摸摸索索地裹着袄子坐起,往洞中将息未息的柴火堆中扔了几根树枝,火焰逐渐升起,周身总算有了暖意。

洞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,她却恍若未闻般,依旧是一副恹恹的模样缩在火堆旁。

橘红的火光将她苍白的脸上染了一层血色,她双唇泛青,低眉顺目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。

她本就长得不差,且惯会利用自己的优势——所以当洞外的僧人披着风雪走来时,入目的便是她这一副着实惹人怜惜的柔弱模样。

事实上这本便是她惯常用的招数之一,专对付那些“怜香惜玉”的正道大侠,给了他们无数个“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”的机会。

但今天这位却不为所动——因为他是个和尚。

其实也不尽然,按说就算和尚不动情欲,却最是悲天悯人,或者说多管闲事——看着她这副模样,再不济也会多给两分怜惜与同情。

但这和尚却不同。

这已是马三娘在这洞中待的第十日了。十日前她自令人绝望的剧痛中睁眼醒来,莎丽那一剑当胸贯入,她几乎在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,谁料竟让她死里逃生,在这洞中睁开了眼。但没死总是好的,只要命还在,她总能找到翻盘的机会。

就在这时,那和尚出现在了她的眼前。她眼前一亮,原来是个和尚救了她——和尚好啊,心软、好骗、不杀生。

可这次她却错了,眼前这僧人尚未等她斟酌措辞诉说“悲苦身世”,便已开门见山地道出一句:“阿弥陀佛,贫僧圆觉,在河边遇上了重伤的马施主,请了乡间村妇替施主上药更衣。施主已昏睡月余,如今终于醒了。”

这句话信息量太大,纵使玲珑如她闻言都呆了一呆。她未曾想这和尚竟开口便叫出了她的名字,且,圆觉…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。

她脑中顿时警觉起来,面上却滴水不漏,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:“多谢圆觉大师……大师可是认识我?我这觉醒来脑中记忆全无,我是姓……马吗?不知大师……”

可她这柔弱尚未装完,便已被圆觉打断,他声调平平地在这洞中响起,却如石入枯井般,入耳有一种空旷的寒凉感:“马施主果然与他所说无二,”他的目光隔着数丈的距离直直地盯上了马三娘,“你重伤刚愈,切忌多思,贫僧对你并无恶意。”

话已至此,马三娘干脆收了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,眼中敛了最后一丝温度:“你到底是谁?”

“阿弥陀佛,贫僧圆觉。”

“……你口中的‘他’又是谁?是‘他’救的我?”

“施主口中的‘他’,早已不在这世间——是贫僧救的你。”

马三娘眯着眼将这和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翻,慢慢将他话中的线索穿了起来:“有人在死前让你来救我?他为什么自己不来?他又怎知在他死后我定会有危险?”

——更重要的是,这人是谁?

在她马三娘的生命中,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到死都还会惦记着她的人——莎丽大概算一个,那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“惦记”了。

圆觉的爽快应答却到此为止,对于马三娘的推测他不置可否,更半字不肯吐露任何关于“他”的线索,马三娘见此也不再多费口舌。圆觉将手中的圆钵放在火堆旁边,钵中的白粥尚冒着热气,只听他道:“马施主先是合璧力竭,后又心脉受损,身体损耗太大,若不妥善将养,恐日后留疾。”

他转身朝外走去:“贫僧不在时,洞外有两名弟子守候,马施主有何难处直接吩咐他们便可。”

——这便是将她囚在这洞中了。

 

马三娘看着洞外踏雪而来的僧人,脑中慢慢过着这十日中与圆觉沟通的点点滴滴。这人知晓她的底细与手段,对她冒充莎丽参加七剑合璧的事情更是了如指掌,最重要的是——他在防她。

他日日来看她,与她的对话却从来都要隔着数丈的距离,他有时给她送来稀粥与吃食,有时还会带点伤药。但每当这时,圆觉都会隔空点了她的睡穴,马三娘重伤未愈自是无力招架,当她苏醒时,身上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过。

——他在防她。

她马三娘惯是心狠手辣的人,且善用毒药暗器,更重要的是,圆觉和他的弟子未必怕她,但被他请来给她换药的“村妇”却不同,有朝一日她得以脱身,必不会放过那些知晓她伤势、见过她面貌的人。

这和尚是当真了解她,了解到……让她产生了一种,仿佛面对着黑心虎的错觉。

——是了,是黑心虎。

 

她在外漂泊十数载,在看人这方面,她自诩眼光毒辣。正如她能看穿那些正道君子想要的是个能“怜香惜玉”的对象,她便朝着柔弱无辜的方向去演;能看穿虹猫蓝兔他们想要的是义薄云天的“紫云剑主”,她便朝着巾帼女侠的形象去演;此刻,她亦能看穿眼前的这个和尚。

这些天天把“普度众生”挂在嘴边的和尚,最爱干的事无非便是劝人从良,“回头是岸”——她太过清楚别人想要的,是什么样的她。

而真正的她却只有她自己明白——若是以前,还能加个黑心虎。

马三娘在他身边跟了整整十三载,教中其他人怕他、敬他、畏他,却独有马三娘一人,她了解他。并非是她无惧于黑心虎的狠戾性子,恰恰相反,正因她怕他,所以才了解他——为了能在他手下活命,为了能更好地争取到自己想要东西,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,更为了……有朝一日取而代之,坐上他的位置,俯瞰众生,笑傲武林。

这十三年里教中的护法和堂主换了一轮又一轮,马三娘却始终跟在他的身边。时光倥偬,十三年的日月在二人间匆匆溜过,却如同被巨浪拍打过的滩涂般,浪潮褪去,多少留下了些他们以为不曾存在的东西。

在她费尽心机讨好迎逢黑心虎的同时,黑心虎理所当然地也对她熟悉了起来——事实上,黑心虎只用了一眼,便看穿了她的全部。

如今的武林中对魔教教主黑心虎的传闻已是“动辄暴怒”“行事癫狂”“不择手段”。可马三娘却是见过的,见过十三年前那个以一己之力将教派推上武林之巅,以一教之力硬碰正道所有门派的魔教教主;那个性格暴戾却从不失算,手段与计谋都不输其武功的枭雄——黑心虎。

“枭雄”,是马三娘能想到的、对他最高的评价。

若此刻站在这洞中的是十三年前的黑心虎本人,她绝不会有翻盘的机会——可这和尚不是黑心虎,黑心虎已经死了,这世上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他。

这世上再也无人会像他那样了解她,再也无人如他那般令她忌惮,再也无人能阻她野心。

 

马三娘在又一天的晨光中睁开眼,对着火堆对面的和尚开门见山地道:“我也和你打个赌。”

圆觉眉目不动。

马三娘重复道:“我也要像他那样,和你打个赌——”

她不愿再与那和尚过多纠缠,直言道:“我知你救我是因数年前的一个赌注,你输了他,便应了他一件力所能及,且不违背道义之事。”

圆觉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,他似乎并不意外马三娘会知悉此事。

“我知你相救于我,却将我囚在这洞中,是怕我再度为恶江湖,”她的目光直直地迎上了僧人的视线,看见那双仿佛蕴着霜雪的目中微微一震,“我不多作狡辩,即便说了你亦不会信。

“我现下无法向你保证任何事——我无法向你保证离去后就立刻‘放下屠刀’,不再作恶,甚至,眼下便有一个让我再度出手的缘由。”

她这幅理直气壮、浑身正气的模样当真有些唬人,圆觉便有些被她唬住,他尚未信她,却有了同她谈话的兴趣:“是何缘由?”

马三娘垂下长睫,将得逞的笑意掩在眼底,复又抬头,一下看入了圆觉审视的目光中:“为‘他’报仇。”

“马施主说笑了,就算‘他’未死在七剑合璧下,你也不会放过‘他’。”

“是。”

她这一声干脆利落,面上坦然的神色纹丝未动。

“我本也是要杀他的,但如今他死在七剑手中——我却也不介意为他报仇。”

为称霸武林的野心,为那同路的十三载日月,她总是要手刃七剑的。

“大师,可愿与我一赌?”

 

圆觉不是黑心虎,他了解马三娘,却没他那么了解马三娘——更何况,马三娘在说这一句话时的确坦然得分明,当真发自肺腑般。

马三娘站起身,从石床边的阴影中走了过来。圆觉并未拦她,马三娘也只走到火堆边便不动了。她拾起地上的树枝,顺手一划,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线来。

那线歪歪扭扭地,只浅浅一条,她重伤未愈,自是丹田亏空,毫无内力。

“以此线为界,你我分坐两头。以‘辩’为注,你辩赢了我,你便进一丈;我辩赢了你,我便进一丈,谁先过界便为胜。”

圆觉看着火堆对面的马三娘,目有震颤。

“你胜,我便随你皈依佛门,若我胜,你放我走。”

圆觉的目光在马三娘开口的那瞬间便已深远起来——眼前这个场景太过熟悉,熟悉到一下便将他拉回了十年前的风雪中,他与那个分道扬镳的旧友也如现下一般,分坐火堆两头。

“你胜,我便听你的,从此放下屠刀,随你皈依佛门,”他的旧友在风雪中笑得张扬,“若我胜,你即刻下山还俗,入我圣教。”

年轻的和尚在漫天白絮中沉了眉目:“我并非来劝你皈依佛门,亦不会入你魔教。”

听和尚如此说,那位故人也毫不吃惊,摆摆手笑道:“也罢,你胜,我便自此封山,再不入中原武林;我胜,便教你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眼前的马三娘与十年前风雪中的旧友渐渐重合,隔了近十年的光阴后,那个当年一直随侍在侧的人,从故人的阴影中走到了火堆边,坐到了自己面前,和自己立下了一场暌违十年的豪赌。

当日他未能以此赢了旧友,令其向善;如今,他似乎有了再次弥补的机会——她已料准,他难以拒绝。

“阿弥陀佛,”他如十年前那般合掌叹道,“我佛不渡无心人,与人强求总是不美。”

圆觉并指在地上划出一道劲气,将方才马三娘画的那浅浅一道加深了痕迹:“若贫僧能辩赢施主,便教你发下宏愿,此生再不染血,为过往赎罪。”

马三娘却不肯轻易答应:“你这与叫我送死有何区别?若有人来追杀我,我也只能干坐着等他下手?”

圆觉闻言,眉目间难得有了些松动的柔和。若马三娘一口答应,他尚担心她不过搪塞,既肯如此狡辩,当是真心将他的要求听了进去。

——十年前他没有做到的事,如今已有了补救的机会。

“切忌伤人性命。”

马三娘沉默半晌:“一言为定。”

 

她想起这个和尚是谁了。

那是在早些年魔教最为鼎盛的时期了,那时黑心虎血瘾尚浅,神思清明,正是他最为刚愎自用、独断专行的时候,灭人教派更是常事,后山的水牢中成日成夜地“人满为患”,凄厉的尖叫与谩骂绕梁又何止三日。

——当然了,这是在马三娘尚未研制出“招魂引”之前。

招魂引的研制,其实并未在黑心虎眼皮底下进行——因为这是一颗被马三娘用来问路的石子。

彼时正逢后山的水牢中来了一位难啃的“硬骨头”,已审了十日之久,却仍未能撬开他的嘴巴。马三娘挑了一日到牢中巡视,挥手将那些愁眉苦脸的手下赶走,抓起身旁的一根铁链朝墙上使力一荡,眨眼便将那俘虏拎了出来:“水牢这种东西用来罚罚自己人也就算了,真要审问起人来效率也真是够低的。”

她的手一点一弹,眨眼便将一颗绿色的药丸给那俘虏喂了进去,玉箫声起,她看着地上痛苦地抱头嘶喊的俘虏,眼中慢慢有了得色——这是她第一次切实应用招魂引,效果似乎比她想得要更好些。

一曲过后,那人的眼中失了光彩,形容僵硬,已成了一幅傀儡的模样。

她放下玉箫,挑着音调,在那俘虏耳边呵气道:“你是谁?”

那人缓慢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,一字一顿,毫无感情。

马三娘脸上的笑容愈发艳丽起来,连声调中都多了几分妖媚之意:“你家的祖传剑谱是什么?”

“归云剑谱。”

“谁写的?”

“第三十六代传人。”

“这本剑谱现在何处?”

“在陈伯手中,他将剑谱藏在了弟弟的襁褓中,三日前朝东跑了。”

“呦,还有漏网之鱼——”

马三娘对这个测试结果非常满意,正想给人再踹回水里时,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牢房门口响了起来:“这就是你的‘高效率’方法?”

此声一起,马三娘手中玉箫“哐啷”落地,摔得四分五裂,她却干脆利落地回身,“噗通”一声便跪在了满地碎玉上:“属下见过教主!”

比她的问安声更响亮的,是她陡然奔腾起的心跳。

招魂引的制作虽未报备黑心虎,却也未刻意隐瞒,以黑心虎之能,他该是知道的。今日惯例是黑心虎坐镇本部的日子,她又特意挑了个黑心虎在后山练功的时机,恰恰好地,让他看到了这一幕。

若换了别人,或许会以为她是“对此药信心不大”,故而未第一时间禀报上头。可她是知道的,黑心虎不会作此想法。

因为他是黑心虎,是那个只用了一眼,便看穿了她眼神深处潜藏的野心与欲望的,那个魔教教主。

“你的眼睛非常漂亮。”

野心昭然、心思深沉——光凭这两点,她似乎便足够令任何上位者忌惮了。

——你的眼睛非常漂亮。

马三娘品不明白他这话中的深意,但有一点是肯定的,比起野心,黑心虎更看重她的能力——她于他有用。

后山的水牢空旷阴森,水波不动时,连呼吸声都会被放大数倍,马三娘抱拳跪在地上,听着自己的呼吸渐渐与心跳声重合,直到……和眼前那人的脚步声一并契合。

然后她听到黑心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:“记得提醒孤,赔你这根玉箫。”

她证明了自己的能力,他便给了她这个机会。

当夜,她去了他的房间。

房中亮着灯,门口守卫的狂刀怒剑也并未突然出现阻拦与她,这一切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——

她敲响了房门。

“进。”

——他在等她。

并或许,已等了许久。

 

圆觉的故事便是她在那之后得知的。却也是个老生常谈的故事了,当称得上是“恶有恶报”的绝佳典范。马三娘当时听得稀奇:“你是说,在全家灭门后,他追凶千里,报了仇后就遁入了空门?”

……他当了一辈子的恶人,却在了却心愿后剃度出家?

黑心虎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:“未至苦处,不信神佛。”

马三娘便顺势倒向了他,不知是讥是嘲地娇笑一声。

说到底,那是一种他们二人都无法理解的东西。

他们的信仰是对权利与欲望的追求,尸山血海皆可成舟,阴谲鬼道尽是天梯——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。


马三娘看着对面的圆觉——没有什么能阻挡她。 

他们各自在火堆两旁三丈远处坐下,圆觉的目光定在了火堆后的人影上,分明只隔着六丈的距离,他却已看不清马三娘的身影。

跳动的火苗将四周的空气晕得稀薄而扭曲,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老友。

对面的人开口道:“所谓‘譬如动目,能摇湛水。又如定眼,由回转火。’当如是说。”

“阿弥陀佛,然也。”

“却不闻‘眼见为实’?”

“凡有所相,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,则见如来。”

“可我却不愿见这‘如来’。大师,你观我之‘相’,可见得‘如来’?”

火堆那面的和尚定目看去,却并未给出答案,他缓缓摇头:“阿弥陀佛……善恶之报,如影随形,三世因果,循环不失,此生空过,后悔莫追!”

“大师莫要顾左右而言他,往生之事尚无定数,我既是我,此生过后,来世非我。且不闻‘佛渡众生’?”

“佛以一音演说法,众生随类各得解,你所造业,与佛无关,即所谓‘菩萨清凉月,常游毕竟空,众生心垢净,菩提影现中’。”

马三娘干脆利落地站起身,向前挪了一丈坐下。

 

暂时的失利并未影响到她,不知是想起了黑心虎,还是想起了当年他所说的故事,她的唇边渐渐勾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:“圣僧高见,佛灭七情、断六欲,却不知大师如何看待当年为摩登伽女所惑的自己?”

哪怕数载佛门清修,妻儿老小全家丧命的过往,亦将会成为他永世的伤疤——马三娘对此非常肯定。

圆觉却在她的目光中微微一笑:“人在爱欲中,独来独往,独生独死,苦乐自当,无有代者,善恶变化,追逐所生,道路不通,会见无期。”

圆觉的表现平静得令马三娘微微一愣,却不过片刻——是了,什么“未至苦处不信神佛”,说到底,若是圆觉当真对妻儿有如此深情,比起遁入佛门,追他们而去才更该是他的选择。

但下一瞬,她便看见圆觉站了起来,向着火堆的方向走了一丈。

“——我很想这样回答你,”白眉和尚的脸上第一次被火堆染上了暖色,“‘愿我来世,得菩提时,自身光明,炽燃照耀无量无数世界。’药师如来为渡众生,发下十二大愿,此乃佛之大德。

“可我却是个俗人——愿我来世,不得菩提。”

马三娘眉尾一跳,看向圆觉的神色间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。

“此生我已造了太多杀孽,可我不愿入地狱。”

圆觉说这话的样子她眼熟得很。

 

那是在黑心虎血瘾已深的时候了,毒与血的诱惑侵蚀了他的身体,马三娘看着一代枭雄用了十年的时间,将自己一步步放纵成了如今动辄燥怒的暴君。

她是乐见其成的,甚至其中少不了她的手笔。

在她确实地得到了“卧底七剑”的任务时,她终于确定,黑心虎已大不如前,若放在当年,他绝不会将这任务交给她。

——十三年了,她终于等来了她的机会。

那日她自金鞭溪客栈回教禀报时,黑心虎站在黑虎崖上最险之地,面前有一方墓碑。

她看着那个曾在同一个崖边傲视云海、自比尧舜的魔教教主,在那方刻着“白梨”的墓碑前蹲了下来。

那一瞬,马三娘的心中蓦地一突。

她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向他汇报紫云剑主的情况,从头到尾,黑心虎都没有说话。

“马三娘。”就在她将要退下时,黑心虎突然出声叫住了她。

“再过段日子小虎便要出关了。”

马三娘脑中“嗡”地一声,突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。

——黑心虎终于还是老去了,就像她所期望的那样。

人老多情。

她曾以为,黑心虎的世界同她一般,是没有“感情”这个东西的。

又或者他一直有,只是如今衰迈的他已没有了掩藏的力气。

 

火堆那边的圆觉似是回忆起了与亡妻的点点滴滴,连目中都溢出了温柔的笑意来:“我不愿入地狱,因为我要……与她来世团聚。”

我苦修一世,不为大道,只为来世还能再遇到你。

眼前的和尚与那年崖边的黑心虎在她眼前重叠起来,她心中一笑——

“那么,我便成全你。”

话音未落,马三娘突然暴起,手中暗器数发,更拔了头上木簪便向圆觉攻去,后者未曾料到她的暴起发难,终是慢了一招。

三招过后,圆觉倒在了火堆边,马三娘将簪子从他心口拔出。

她从来没想过皈依,也没想过要放圆觉走——她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目的,杀了他,杀出去!

可他不愿近身,她的武功又未完全恢复,在忆起“圆觉”其人时,她便已定下了此计。

 

马三娘与黑心虎终究是不同的。

黑心虎没有对自己的故旧下手,马三娘却不会手软——恩将仇报的事她已做了不少,圆觉不是第一个,更不会是最后一个。她连母子亲情尚可抛弃,谈何救命之恩?

“……这些天,你说过一句真话吗?”

马三娘在呼吸渐渐冰冷的圆觉旁蹲下:“说过,一句。”

就在圆觉合眼的那一瞬,不知出于何种心态,马三娘突兀地问了一句:“是不是他?”

可已不会再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。

 

她站起身,朝着洞外的夕阳走去。

一如十三年前那个如血的黄昏,那个俾睨天下的魔教教主在她身前停了步伐。

“你的眼睛非常漂亮。”

野心与欲望在其中糅杂成黏稠的黑色,只一眼便似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。

这些天你说过一句真话吗?

说过,一句。

——为他报仇。

 

【end】


最后,惯例放上reference(?):

1. 譬如动目,能摇湛水。又如定眼,由回转火。——《圆觉经》

2. 凡有所相,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,则见如来。——《金刚经》

3. 善恶之报,如影随形,三世因果,循环不失,此生空过,后悔莫追。——《涅槃经》

4. 菩萨清凉月,常游毕竟空,众生心垢净,菩提影现中。——《华严经》

5. 摩登伽女——传说中试图勾引阿难尊者坠入凡尘情爱的人。

6. 人在爱欲中,独来独往,独生独死,苦乐自当,无有代者,善恶变化,追逐所生,道路不通,会见无期。——《无量寿经》

7. 愿我来世,得菩提时,自身光明,炽燃照耀无量无数世界。——《药师经》


评论(15)

热度(113)

  1.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